《妖怪文化的传播与继承——江户至今的潮流》
汤本豪一（汤本豪一纪念 日本妖怪博物馆名誉馆长）
妖怪，可以说是想象力的产物。因为人们对潜伏在黑暗中的未知心生畏惧，对自然怀抱敬畏，心中感到不安，才创造出了妖怪。因此，妖怪也就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奇异形态，成为了人们恐惧的对象。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对各种妖怪的信息有了更多的了解，一个个妖怪的特征和名字便成为了人们的共识，妖怪的形象也就随之固定了下来。而后，人们对妖怪进行的描绘，也让妖怪的形象也进入了全新的阶段。画中的妖怪以其奇异的形态给人们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被许多人所铭记，为之后的爆发性传播奠定了基础。
在妖怪视觉化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的就是绘卷。绘卷在日本的历史十分悠久。奈良时代（710—794）便有了最早的绘卷，而现在能够确认的描绘了妖怪的作品则都作于镰仓时代（1185—1333）之后，其中流传至今的大部分都作于江户时代（1603—1868）。在丰富的绘卷主题中，可推知妖怪绘卷是在江户时代得到发展的。同时，我们也能够确认妖怪绘卷发展过程中的几个值得注意的事件。其中之一便是，妖怪从配角转变为了主角。举例来说，酒吞童子和土蜘蛛草子是江户时代之前便被经常描绘的画题，它们都描绘了平安时代（794—1185）勇猛的武士源赖光（948—1021）和四天王一同退治鬼和土蜘蛛的故事，画题的中心是源赖光的武勇事迹，鬼和土蜘蛛只作为被其惩戒的配角登场。又例如，描绘器物妖怪的付丧神绘卷，是以弘扬佛教的优越性为目的的。故事讲述了大扫除的时候被人们丢弃的旧桌子、旧厨具等日常物品中都有灵魂栖居，它们虽怀抱着对人类的恨意，作恶不断，但最终皈依佛教，得道成佛。这些绘卷想要传达的是，佛教是能让连器物这样的东西都得道的、十分可贵的教义。换言之，我们可以说器物不过是用来宣扬佛教优越性的工具。
曾经作为配角的妖怪，以主角身份登场的开端便是百鬼夜行绘卷。现存最早的是室町时代（1336—1573）土佐光信（1434？—1525）的作品，如今流传至京都的大德寺真珠庵。这一绘卷的特征与之前介绍的三种绘卷不同，其中不但完全没有人类登场，甚至连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的的确确展示了一个只有妖怪存在的世界。百鬼夜行在土佐派、狩野派这两个近代主流画派的描绘下，成为了最受欢迎的画题，在江户时代被广为描绘。然而，也有其他类型的绘卷同被称为百鬼夜行绘卷，足可见得其传播的广度。
另一方面，在江户时代，除了百鬼夜行绘卷之外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妖怪绘卷，百花齐放，令人目不暇接；而妖怪文化得以飞跃性发展，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随着木版印刷的发展，任何人都能以低廉的价格买到多色印刷的锦绘，妖怪文化由此深入到了平民阶层，一直以来将妖怪视为恐怖存在的观点也发生了转变，开始出现可爱的、甚至像是人类朋友的妖怪。另外，妖怪不仅只在绘卷、锦绘等纸质媒介中登场，还开始以雕塑的形式出现。这一发源自江户时代的新式妖怪观一直延续到了当代，形成了今天以人们喜爱的人格化妖怪为主流的妖怪文化。为了能够纵览妖怪文化的发展，回溯历史并回看关于妖怪的各种资料是十分重要的。
第一章 妖怪绘卷的华丽世界
在超过10米长的和纸上描绘妖怪横行的绘卷展现了妖怪绘画的华美，令人入迷。这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百鬼夜行绘卷。正如其名，画卷中描绘了众多妖怪，一个生动鲜活的妖怪世界跃然纸上。这种百鬼夜行绘卷丰富到能分为多个不同的种类，足可见其广泛性。除了百鬼夜行这种自古以来便被不断描绘的绘卷外，在江户时代，还出现了许多新主题的妖怪绘卷。这之中有描绘妖怪结婚生子的绘卷，有趣诙谐又流露出人性，还有对妖怪进行逐一介绍的像妖怪图鉴一样的绘卷，不一而足。另外，也有许多描绘地方妖怪故事的绘卷流传了下来。江户时代的妖怪绘卷，既有专业画师精心绘制并广受好评的美术作品，也有非专业人士生产的普通图像，这同样可以证明妖怪绘卷在江户时代的普遍性。
第二章 绚丽的妖怪世界
江户时代，随着木版印刷的发展，出版文化的兴盛惠及了人们方方面面的日常生活，如教育、娱乐等。欧洲经过了工业革命和法国大革命后开启了新时代，而曾经在东亚地区最为强盛的大清帝国却因列强侵略与内乱而开始走向衰落。木版印刷的发展为妖怪文化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与肉笔（亲笔手绘）绘卷不同的世界就此展开。通过印刷这一手段，同一幅作品可以大量印制，任何人都能够以低廉的价格轻松入手。这拉动了需求，从而让妖怪成为了贴近人们生活的存在。多色印刷的锦绘尤其俘获了人们的喜爱，为满足扩大的需求，出现了多种多样的妖怪锦绘，从而进一步刺激了人们的需要。于是，也出现了以游戏、讽刺为内容的妖怪锦绘。可以说，华美绚丽的妖怪锦绘将妖怪文化提升至了新的阶段。
第三章 游戏与妖怪
也许有人会认为，妖怪本是令人畏惧，甚至可以说是作为“游戏”的正反面一样的存在，绝无可能与其产生联系。然而在江户时代，妖怪与游戏联系密切，还由此出现了新风格的妖怪。江户、大阪等大都市的形成使印刷品的需求暴增。在平民中，传奇小说和草双纸（通俗插图读物）有着压倒性的人气，在这一背景之下，妖怪自然也与出版物联系了起来，更加贴近人们的日常生活。随着人们越来越熟悉妖怪，人们的恐惧感减轻了，最后甚至对妖怪感到亲近，由此便诞生了可爱的、像是人类朋友一样的妖怪。就这样，双六（一种棋盘游戏）、花牌、玩具绘（用来给孩子玩的一种浮世绘）等游戏用品上都开始出现可爱的妖怪形象。深受孩子们喜爱的妖怪，在游戏中愈发地深入了孩子的内心。双六是掷骰子玩的游戏，投掷处画着各式妖怪。若妖怪是令人害怕或恐惧的存在，便不会这样了。而拍洋画，则是指将绘有妖怪的卡片拍在地上。这正是妖怪文化发生变化的证明。
第四章 流传至今的妖怪文化
明治时代，日本吸取西方文化，也将“妖怪”作为一门学问进行体系化的论述。佛教哲学家井上圆了对妖怪这种现象从科学角度进行了说明，并建立了反对迷信的“妖怪学”。而后，民俗学家柳田国男则对妖怪诞生的背景，即日本人的思想与自然环境等方面进行调查研究，探究妖怪文化。妖怪研究作为一门学问得以延续至今。另一方面，江户时代妖怪文化得到广泛发展，与这个时代的妖怪特征相呼应的“不可怖”妖怪周边产品，同廉价玩具及小赠品等深受儿童喜爱的东西在商店和粗点心铺售卖，博得了很高的人气。由此，妖怪文化得以更进一步传播。在战争期间，妖怪文化被视作无用之物，束之高阁，但随着和平时代的到来，妖怪文化再次流行起来。妖怪在漫画、动画、游戏中登场，证明了妖怪文化亦流传于现代社会之中。这样的妖怪文化潮流不止于儿童的世界，其不断向外蔓延，在日本以外也受到追捧。妖怪文化强韧的生命力是在漫长的历史中孕育而成的，正因如此，它才能够超越时代与国家的界线，拥有令每个人着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