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斯河谷位于美国加州东部，高山融雪汇集成欧文斯河。自19世纪末开始，来自洛杉矶的商人以购买土地的方式逐渐控制了整个欧文斯河谷的水源。而后，引水渠建成，河流掉头向西，流入蓬勃发展的洛杉矶。随之而来，便是下游流域以农牧业为生的原住民的集体破产，抗议和冲突不断，担心供水稳定的开发者向流域中的圣弗朗西斯水坝中超量注水，引发溃坝，致数千人丧生。时间来到70年代，干涸许久的下游湖泊最终成为加州最大的沙尘暴沙源地，环境治理在无穷无尽的利益斗争中艰难展开。如今，和大多数此类始乱终弃的故事类似，下游的农牧业居民早已搬离了这里，下游的农场和城镇也变成旅游景区，招待着来自洛杉矶城渴望美国西部风景的充满好奇心的背包客们。
曜植也曾是这些背包客中的一员，但他所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加州沙漠中荒凉的风景，在山谷里寻找的也不是那些为了逃离城市阴影，呼吸自然空气的疗愈。自2019年起，他便持续拍摄这一地域，同时也展开了丰富史料收集和研究，最终形成了这一系列作品。在他的创作中，身体力行的拍摄考察和卷帙浩繁的史料研究并行展开，冷峻的照片和泛黄的档案为我们还原了一个由欲望和掠夺交织而成的在荒凉沙漠上的西部往事。本次展览也通过五个章节五十余幅照片和档案材料，去呈现围绕着欧文斯河谷百年间的资源斗争：从洛杉矶水电局每年冬季开始的降雪调查到引水渠的建设和今日状况，百年间围绕着水源和土地归属的争夺，圣弗朗西斯水坝的溃破，资本与权力的剥削，以及今日洛杉矶和欧文斯谷的现状。
在曜植曾经生活的洛杉矶，几乎没有人会想到这是一个在沙漠和戈壁包围中的城市，被人造河流围绕着的高档住宅区，随意喷淋的草坪和花园，任意地使用资源在这里似乎是一种正确的生活范式。而在曜植的镜头之下，我们看到了在花洒和水龙头的另外一侧，那些仿佛赘生物的巨大管路，被水泥驯服的河道，高耸的水坝以及水泵基站，它们被围栏和铁丝网保护起来，被贴上宣示着所属和禁止入内的标签。曜植的拍摄避开了人，他呈现的是冰冷的，等待着被诉说和阐释的物。它们沉默地伫立在荒原上，构成一个巨大的象征着欲望的系统。而在这个庞大的系统背后，历史的幽灵一直在盘旋，河谷中的废弃的农场，当年喧嚣的抗议集会地，山谷中溃坝的废墟。它们始终在提醒人们，这些创伤尚未得到真正的承认，他们将在每一次沙尘暴灾害和水资源危机中回归。
1913年11月5日，在洛杉矶引水渠开通的仪式上，首席工程师威廉·莫赫兰喊出了那句著名的口号，“There it is，take it.” 这句宣扬着胜利的话语，仿佛道出了资本原始积累中必然的血腥和贪婪，以及弱肉强势的剥削。在其后的百年间，无数次地在欧文斯河谷中回荡。
文/李子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