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六月,东京丸之内第一生命大厅,一场离经叛道的剧目正在上演。晦昧不明的灯光和蓝调口琴的旋律贯穿全场,少年人急奔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中,一个年长男人用脚跟敲击着地面行走入场。他怀里抱着一只鸡,并把它交予少年,少年将其夹在双股之间,在一阵挣扎嘶鸣之后,最终鸡被活活杀死——这是一场以三岛由纪夫同名小说《禁色》而创作的暗黑舞踏,由土方巽和大野庆人首次公演。二十六岁的细江英公坐在场下,被惊人的演绎所震撼,他赶到后台与众人会面相识——这次邂逅,正是定义了艺术家此后四十余年摄影生涯的原点,即,通过身体表现独立影像美学。
上世纪五十至六十年代是战后日本最重要的十年,在此期间,影响日本至今的一批前卫文化人士相继出现——文学戏剧家三岛由纪夫,暗黑舞踏家土方巽、大野一雄,波普艺术家草间弥生,以及先锋摄影师细江英公。以这些人物为主要核心,浮现出涟漪波动的多个圈子,活跃在当时的日本艺坛。在主流摄影依然盛行社会纪实主义的情况下,细江英公开始了对表现内心意识的探索。他将摄影视为一种主观性和个人化的创作,并与其他前卫人物开展广泛而密切的实验性合作。在拍摄过程中,彼此才华横溢的表达者相互呼应、产生共鸣,灵感和思维交织碰撞、相互作用,最终凝结形成一股强大的表达能量,在细江按下快门的刹那被捕捉。
“我只拍自己熟悉的、感兴趣的人。拍摄的时候,我要把他带到我熟悉的环境里面,按照我的方式来拍,那就是我的「细江剧场」:在那里,我是制作人、导演、观众,也是评论家,被拍摄的人在为我做一场隆重的演出。”——细江英公
细江英公所言的「剧场」是由相机镜头所构造的某一特定时空。在这个时空下,发生着一场摄影师和摄影主体共同谋划的剧目。这场剧目或许没有明确的起始和终点,它的故事情节由作为摄影主体的前卫人物实时的姿态表情、偶发的行为演绎,以及作为摄影师的细江英公基于拍摄视角、画面构图、光影组合等美学选择而串联完成。
这些极具戏剧张力和叙事特质的黑白摄影,讲述着肉体与情感、性别与生死的深刻议题,时常给人以压抑、扭曲、激进、超现实之感——「细江剧场」是一个与我们生活的世界完全颠倒的地方。现实社会中的规则秩序、公德卫生,尊重体面,其表象下暗藏着种种丑陋、肮脏和不可言说的一面。而与之截然相反,无论是《男与女》中被夹在手臂下的那张惊悚面孔,《蔷薇刑》中三岛由纪夫在蔷薇背后发起攻击的定睛凝视,还是《镰鼬》中土方巽在众目睽睽下的张牙舞爪,《蝴蝶之梦》中大野一雄用枯萎的躯干对灵魂进行诠释——「细江剧场」不畏于直视裸露、荒诞、残酷的阴暗面,但这一特定时空中,恰恰闪烁着属于人性纯粹和本真的光辉,流淌着心灵深处清澈而真挚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