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在麻省理工学院,苏珊·桑塔格和物理学家罗杰·潘洛斯、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以及诗人和理论物理学家艾伦·莱特曼坐在一起,开设了一个题为“图像与意义”的研讨会。当物理学家和生物学家在屏幕前高谈阔论黑洞的模拟图以及脑神经放电的扫描图像究竟意味着什么时,桑塔格回应道,“我不知道你们男孩们怎么想,但是这些图像并没有在意味着什么。”从桑塔格的角度而言,图像仅仅标示出了我们要看什么,但却无法告诉我们要如何思考和理解我们看到的东西。
这便是金延的本次展览想要讨论的核心,当照片所附着的上下文信息被去掉,剩下的是什么?当我们无法明白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非常本能的,我们会抓住那些照片当中的语言文字或者具象的符号尝试解码;或者后退几步,让模糊的细节逐渐拼凑出轮廓;再或者开始在照片的周围着急地寻找展签与陈述。这种体验本身即是一种焦虑,当我们的符号系统无法解释眼前的景象,或者无法在照片的图像中得到信息时,我们似乎不太能够坦然面对这种语言解释的失败。整个展览便是试图实验性地去用金延在过去数年间拍摄和收集而来的图像与照片去建立一个语焉不详的展览场域:被不断反转和扭曲的风景,一条公路的谷歌街景,几个路牌,数天的天气预报,档案袋的扫描件,以及被打印在金属材质上的车损报告,以及在视频中讨论到的无数个玛丽亚......
于是,照片和图像在金延这里变成了一个个实体而非信息的媒介,不再承担着明确的意义,照片作为叙述事件而存在的属性被消解了。我们仿佛走入了一个意义的迷宫,所有的照片都在作出指向意义的姿势,但这些指向却又回到了照片自身:金属的光泽,纸张的褶皱,投影的斑驳。这些被摄影的媒介属性所压抑的作为照片的物质性在此得到了解放,并在某种程度上回应了我们为了寻找意义而对照片所发出的凝视。现在,这些照片在凝视着我们,并不断质疑着我们似乎稳固而清晰的那个由语言和符号秩序所建立的系统。从这一点来看,金延的作品也指向了如今我们所普遍面临的沟通困境,社会共识的失效以及越来越难以建立的自身认同。或许在我们认为的高效,清晰和准确的交流背后,语焉不详,词不达意才是真正的现实。
“为什么我不再拍照”似乎是一个戏谑的陈述,发现摄影的视觉语言最终辜负了自己热切地想表达的概念。但同样也是一种警示,让我们去再次审视照片或图像本身。
文/李子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