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国柱
困在时间里的村庄
策展人：曾翰
从某种意义上说，废墟是时间的物质性之再现与象征，它包含了瞬间悬置和流逝绵延这两种互补的维度。郭国柱从2012年至今的关于中国乡村流变的影像创作，无不是在时间这两个维度中穿梭和交织，当所有的这些关于中国乡村的影像在一个封闭的三维空间中集体呈现时，观者仿如看到了电影《星际穿越》中最动人的那一幕--困在时间里。
从最开始拍摄拆除房子消失瞬间的视频作品《新湾》；到对村民所背离的原有生活场所、物品进行肖像式拍摄，窥探他们的内在记忆与体验的《遗物》系列；以及通过类型化拍摄乡村熟人社会所特有的空间，由熟人社会瓦解失效的景观现实，指向人们的心理场域的《堂前间》系列；再到通过对因城市化因素所废弃的全国各地的空村，进行大范围田野调查采样拍摄的《流园》系列；这些影像从拆除瞬间的点状时间，到遗落旧物的块状时间，再到生活场景的面状时间，最后延展至承接历史叙事的空村废墟的线性时间；同时，拍摄对象从空无，到物体，再到内部空间，最后扩展至村落建筑乃至无限的自然空间；层层递进积沙成塔式地构建出一幅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从农耕社会向后工业时代的，时间与空间双重转向的历史图景。
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诺阿（Pierre Nora）指出："记忆与历史远非同义，其实背道而驰。记忆是生命，由活着的社会产生，而社会也因记忆之名而建立。记忆是时时刻刻实在发生的现象，把我们与不息的现实扭结在一起；而历史则是对过往的再现。"在农村出生长大后到城市学习工作生活，郭国柱经历了社会关系、生活方式以及价值观的不断错位失落，到逐步适应重塑自我的全过程，作为城市化亲历者的他对消逝的中国乡村的拍摄，便是源于自身记忆的需求与焦虑，而将记忆诉诸影像就是历史的再现。郭国柱将个人史和社会史融为一体，从日常生活史出发，以微观历史学的方法，借由摄影这种"可视的叙事史"的媒介，企冀从见证人转向历史学家。这十年的摄影实践是用"技术性的影像把整个历史吸纳进来，形成了永远循环的一种社会记忆。"（威廉·弗卢塞尔《摄影哲学的思考》）
孟浩然有诗曰："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中国怀古诗的传统是对历史与人类生存基本法则的咏叹，但迥异于西方对于废墟的纪念碑式的崇高性描绘，中国古代诗词书画中往往将废墟中的石碑、建筑等人造物作为作为再现往昔的"死"的历史，是悬置的时间；而树木、流水等自然物则象征"活"的记忆，是绵延的时间。郭国柱的摄影承继了这种怀古传统，对遗物、废屋、空村报以静默的凝视以示凭吊；而不吝摄入恣意生长的草木，则承载了反抗和挣脱时间桎梏的记忆张力，且特意选择只在夏季拍摄一致稳定的绿色调，避哀怨感伤之嫌，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态。"新客观主义"式的《遗物》、"类型学"式的《新湾》和《堂前间》、"新地形学"式的《流园》，而且每张照片的说明只标示拍摄地的经纬度--郭国柱以期借鉴西方理性主义的传统，为这个时代留下一份客观的视觉文献。身处于正在发生的历史现场，这样的摄影，不止于怀古，更是要忆今。
文/曾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