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隶
退入地下世界
去往未知之渊
希腊语“Katabasis”常指“通往地下的旅程”,比如奥尔菲斯那段著名的冥府之旅。在本展览项目中,它指一种后撤的行为,比如把故事中的人物抹去,同时也指时间的倒退,一种普遍存在于技术图像世界的操作手法,以及它所提供的隐喻功能。
通过对图像的可操作性的讨论,刘广隶积极地参与到一个以3D建模、CGI、人工智能生成图像和论文电影为手段的现实主义模式的建构运动中。他的近作延续了对“虚构”(Fiction)的当代境况探讨:假说如何以表演奇迹为前提赢取公众的信任,虚拟图像如何以照片写实风格(Photorealism)为代价让其叙事可信。在这两种情况中,制造共同的、可信的知觉体验对于预言者、好莱坞影像制作者以及艺术家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两部论文电影《如何将大海一分为二》与《如何想象不可想象之物》指出:人为制造的奇迹(比如摩西分海或加密货币)与集体幻觉(比如荧幕上的恐龙)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观众往往被置于无法以常识理解的、不可思考的模糊地带:这个超自然对象看上去是如此可信且有据可考(考古的物证或是他人的言证),但又是不大可能的,它到底真的存在,还是我在做梦?
恐怖诞于不可知的深处,与它的不期而遇又何以呈现光明圣洁之景?不同于预言者或好莱坞影像制作者,艺术家总是倾向于与政治或道德领域惯用的风格和隐喻做出区分,用他们自己创造的意象和“虚构”形式作斗争,而且往往是与照片写实主义背道而驰的。通过将权威的形象转变为可操作的图像,比如在“之前或之后”系列中用快进、暂停、倒带等当代视听语言改造古典题材的绘画,广隶在历史主义的叙事逻辑中加入异质性。他更改了叙事者的身份,把语境扩大到地下世界的时间尺度,将记录了传说中的英雄、人定胜天的意志、人类文明的“爆炸性新闻”时刻甚至是其整段历史的图层刻意抹去,以地球上无机生命的“历史”取而代之。萦绕于展场的声音采集于广隶家乡地下六百米深处的锑矿矿洞内,将这段不可想像的时间与技术媒介的当代历史隐秘地联系了起来。
可以说,艺术家策略性地采用了迪迪-于贝尔曼(Didi-Huberman)称之为“视觉知识考古学”的方法论,从共同的知觉体验——也就是今天所谓的“图像”——的社会功能层面和认知模型层面挖掘“虚构”的历史沉积。在展览的第二个部分,通过一系列有关恐龙当代再现形式的图像,艺术家揭示了主流的“虚构”作品是如何在多个层面上运作的:借助于“科学的”假说,将无法想象的、不大可能的过去塑造成写实的、真实的模型,甚至是未来的脚本。在科学、好莱坞和艺术之间,没有谁具备最终话语权。问题是,今天谁拥有做梦的权力,谁拥有令人信服的能力?
文/陈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