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晓亮 新房子 文/施瀚涛 黎晓亮展览“新房子”中的15件摄影和两件视频作品选自其过去两年间展开的一个同名系列的创作。这一系列作品拍摄于他的出生地青藏地区,镜头聚焦于当地藏民一批新建住宅的内外,以及生活其中的人物。照片里可以看到铝合金框架的玻璃天棚、当下流行样式的沙发和茶几、一体式的橱柜、一应俱全的生活电器,这些已经与内地居民的家庭陈设无异。当然画面中也包括了富有藏族特色的木质建筑结构和墙面上的装饰物,以及火炉等当地传统的居家设施。不得不承认,笔者为照片中“现代化”的生活形态所惊讶,可见自己对于西部边远省份的人们当下生活的陌生,甚至依然带着不自觉的偏见。 晓亮的这批作品采用了直白和平视的观看方式,并且显然着意在照片中保留了足够的景深,从而让画面中的细节异常丰富。但尽管这些作品显得安静而平和,细看之下,画面里却还传递着更为复杂的气息。这次展览海报中所使用的那张小女孩的画面就很有代表性。小女孩蜷坐在有着宽大木质扶手的单人沙发里,她的头上悬挂着两幅绕着哈达的经幡和唐卡,经幡下是两张装在西洋古典风格的镜框里的家庭生活照。而在画面当中弯弯曲曲地垂着一个电源插座,沙发靠背的缝隙里还藏着一个比卡丘的毛绒玩具。所有这些元素本来都有着各自的地域、时代或文化的特征,但它们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存在于同一个画面里,倒是在一定程度上,烘托和强化着画面中央小女孩有点疑惑和警惕的目光。 现代化和全球化对中国社会生活的影响一直是中国当代纪实摄影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尤其在关于乡村的场景和环境肖像中,常常有着更为突出的表现。比如姜健早期的《主人》系列,在这里可以和晓亮的这组作品构成有趣的对比解读。如果说《主人》是艺术家在1990年代初为中原农村的家庭场景和人物留下的一份宝贵档案的话,那么晓亮则为新世纪第三个十年中的青藏乡村留下了重要的视觉文献。这两组作品可以说都是为特定的时代、地方和人群所描绘的画像,而他们画面中的一个突出的共同点是,“许多的政治符号与流行文化图像与传统的文化符号并存于一个空间中,这就是这种争夺的现实”(顾铮)。也许我们会说姜健的作品中的政治符号是鲜明的,但晓亮的画面难道不是从另一个侧面反映着当下的部分现状?当然,与姜健“以艳俗的色彩表现强化了体现在家居空间中的中原农民的审美趣味”所不同的是,晓亮的画面显得更为柔和与自然;不管是光线的处理,人物的摆布,都透着一种静谧和安闲。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两地在文化上的区别,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为两位作者对于家乡现状的两种不同的感受。 在本次展览中,晓亮选择了青年人的环境肖像类的作品作为展览的主体部分,其中他特别安排了两张照片,作为展览中一个若隐若现的点题之笔。一张是在展厅入口处的一位穿着藏族传统服装抱着小羊羔的女孩。她在阳光下,侧头注视着镜头,展露着安静的笑容,正是人们常常描绘或想象的藏族孩子天然、纯净的样子。还有一张是在展厅里的另一角,一只夭折的小羊被遗弃在简易房围墙的阴影之下,叫人怜悯。晓亮说,实际上第一张照片中的女孩是守在路边,用怀里的小羊羔给过路的游客收费合影的,这个小女孩应该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一定程度上,那只夭折的小羊可能正是自己的“工作”的结果,在展览现场这两张照片布置在相距十米的位置,大概是小女孩等待与人合影时和那只夭折小羊的距离。当然,这两张照片中的羊羔是否同一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张作品让我们看到,随着旅游产业的开发,原来封闭的社群生活逐渐开放,相应的人与自然,乃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正在发生着也许尚未被人充分重视的变化。 为了这次展览,晓亮还特地从拍摄地运来了一个柜子,柜子玻璃门里面贴满了照片。这是当地人生活中陈列照片的一种常见方式,就相当于将柜子的玻璃门当做了一个更大的镜框。但今天玻璃柜门后面的那些照片已经褪色和卷曲,照片里人物脸上的那些灿烂的笑容也由此逐渐变得苍白。它们像是被封存在柜子里的时间和生命,正在慢慢淡去。事实上,这种保存和展示照片的方式估计也很快就会消失。因为数字时代已席卷而来,很难说未来我们是否还会在墙上或者柜子里悬挂或摆放照片。也许大多数照片在拍摄当时的屏幕上短暂显现之后,就永远沉没在一个无可捉摸的数字空间里了。 汉人有句俗语叫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其中透着一种残酷,新旧成了两种无法共存和相容的存在。这就像大卫·哈维所说的那种“与过去决裂的现代性”,在现代化的道路上,如果“发现有过去横阻期间,便将过去的一切予以抹灭”。哈维说出了现代化无情而不可逆转的力量,但在每一个具体的地方,现代化本身有着其特定的含义和表现。发生在晓亮照片中的新房子里的变化,它们当然是源于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但这样的愿望也许来自于大众或社交媒体的影响,也许是外出打工的乡民带回来的新的见识,当然还有国家正在努力推动的游牧民定居点的工程计划。我们也可以说,在这些新房子里我们看到了一种异常的丰富性,也看到了文化和民族的交融。而实际上,如果这种丰富和交融的最终结果是一个全世界都一样的“现代”,那不还是一种单一化的趋向?但不管怎样,黎晓亮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细致而生动的时间切片,让我们看到了正在不断碰撞、交融和流逝中的当下。

    黎晓亮

    新房子

     

    文/施瀚涛

     

    黎晓亮展览“新房子”中的15件摄影和两件视频作品选自其过去两年间展开的一个同名系列的创作。这一系列作品拍摄于他的出生地青藏地区,镜头聚焦于当地藏民一批新建住宅的内外,以及生活其中的人物。照片里可以看到铝合金框架的玻璃天棚、当下流行样式的沙发和茶几、一体式的橱柜、一应俱全的生活电器,这些已经与内地居民的家庭陈设无异。当然画面中也包括了富有藏族特色的木质建筑结构和墙面上的装饰物,以及火炉等当地传统的居家设施。不得不承认,笔者为照片中“现代化”的生活形态所惊讶,可见自己对于西部边远省份的人们当下生活的陌生,甚至依然带着不自觉的偏见。

     

    晓亮的这批作品采用了直白和平视的观看方式,并且显然着意在照片中保留了足够的景深,从而让画面中的细节异常丰富。但尽管这些作品显得安静而平和,细看之下,画面里却还传递着更为复杂的气息。这次展览海报中所使用的那张小女孩的画面就很有代表性。小女孩蜷坐在有着宽大木质扶手的单人沙发里,她的头上悬挂着两幅绕着哈达的经幡和唐卡,经幡下是两张装在西洋古典风格的镜框里的家庭生活照。而在画面当中弯弯曲曲地垂着一个电源插座,沙发靠背的缝隙里还藏着一个比卡丘的毛绒玩具。所有这些元素本来都有着各自的地域、时代或文化的特征,但它们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存在于同一个画面里,倒是在一定程度上,烘托和强化着画面中央小女孩有点疑惑和警惕的目光。

     

    现代化和全球化对中国社会生活的影响一直是中国当代纪实摄影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尤其在关于乡村的场景和环境肖像中,常常有着更为突出的表现。比如姜健早期的《主人》系列,在这里可以和晓亮的这组作品构成有趣的对比解读。如果说《主人》是艺术家在1990年代初为中原农村的家庭场景和人物留下的一份宝贵档案的话,那么晓亮则为新世纪第三个十年中的青藏乡村留下了重要的视觉文献。这两组作品可以说都是为特定的时代、地方和人群所描绘的画像,而他们画面中的一个突出的共同点是,“许多的政治符号与流行文化图像与传统的文化符号并存于一个空间中,这就是这种争夺的现实”(顾铮)。也许我们会说姜健的作品中的政治符号是鲜明的,但晓亮的画面难道不是从另一个侧面反映着当下的部分现状?当然,与姜健“以艳俗的色彩表现强化了体现在家居空间中的中原农民的审美趣味”所不同的是,晓亮的画面显得更为柔和与自然;不管是光线的处理,人物的摆布,都透着一种静谧和安闲。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两地在文化上的区别,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为两位作者对于家乡现状的两种不同的感受。

     

    在本次展览中,晓亮选择了青年人的环境肖像类的作品作为展览的主体部分,其中他特别安排了两张照片,作为展览中一个若隐若现的点题之笔。一张是在展厅入口处的一位穿着藏族传统服装抱着小羊羔的女孩。她在阳光下,侧头注视着镜头,展露着安静的笑容,正是人们常常描绘或想象的藏族孩子天然、纯净的样子。还有一张是在展厅里的另一角,一只夭折的小羊被遗弃在简易房围墙的阴影之下,叫人怜悯。晓亮说,实际上第一张照片中的女孩是守在路边,用怀里的小羊羔给过路的游客收费合影的,这个小女孩应该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一定程度上,那只夭折的小羊可能正是自己的“工作”的结果,在展览现场这两张照片布置在相距十米的位置,大概是小女孩等待与人合影时和那只夭折小羊的距离。当然,这两张照片中的羊羔是否同一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张作品让我们看到,随着旅游产业的开发,原来封闭的社群生活逐渐开放,相应的人与自然,乃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正在发生着也许尚未被人充分重视的变化。

     

    为了这次展览,晓亮还特地从拍摄地运来了一个柜子,柜子玻璃门里面贴满了照片。这是当地人生活中陈列照片的一种常见方式,就相当于将柜子的玻璃门当做了一个更大的镜框。但今天玻璃柜门后面的那些照片已经褪色和卷曲,照片里人物脸上的那些灿烂的笑容也由此逐渐变得苍白。它们像是被封存在柜子里的时间和生命,正在慢慢淡去。事实上,这种保存和展示照片的方式估计也很快就会消失。因为数字时代已席卷而来,很难说未来我们是否还会在墙上或者柜子里悬挂或摆放照片。也许大多数照片在拍摄当时的屏幕上短暂显现之后,就永远沉没在一个无可捉摸的数字空间里了。

     

    汉人有句俗语叫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其中透着一种残酷,新旧成了两种无法共存和相容的存在。这就像大卫·哈维所说的那种“与过去决裂的现代性”,在现代化的道路上,如果“发现有过去横阻期间,便将过去的一切予以抹灭”。哈维说出了现代化无情而不可逆转的力量,但在每一个具体的地方,现代化本身有着其特定的含义和表现。发生在晓亮照片中的新房子里的变化,它们当然是源于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但这样的愿望也许来自于大众或社交媒体的影响,也许是外出打工的乡民带回来的新的见识,当然还有国家正在努力推动的游牧民定居点的工程计划。我们也可以说,在这些新房子里我们看到了一种异常的丰富性,也看到了文化和民族的交融。而实际上,如果这种丰富和交融的最终结果是一个全世界都一样的“现代”,那不还是一种单一化的趋向?但不管怎样,黎晓亮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细致而生动的时间切片,让我们看到了正在不断碰撞、交融和流逝中的当下。

  • 艺术家:黎晓亮

     

    摄影师、影像艺术家

     

    黎晓亮的创作主要包括摄影、影像和多媒体实践。在过去的十余年中,他长期实践具有持续议题性的个人艺术项目。其艺术项目“孤独星球”在连州国际摄影节获马丁·帕尔评审的摄影样书奖、“北京公寓”获得FAPA等国际奖项, 并陆续在坪山美术馆、西海美术馆、UCCA lab、今日美术馆、设计互联、chi K11美术馆、昊美术馆、三影堂厦门摄影艺术中心、香港K11 Musea、谢子龙影像艺术馆等艺术机构举办个展。

  • 策展人:施瀚涛

     

    施瀚涛,独立策展人及写作者。芝加哥艺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政策研究”硕士。多伦现代美术馆、中国当代影像艺术年鉴项目执行总监。曾在上海双年展、上海种子、瑞象馆、新时线媒体艺术中心、上海外滩美术馆、爱普生影艺坊等机构和项目工作,长期从事艺术展览及公共文化活动的策划和组织,并在当代艺术、摄影以及艺术体制研究等领域展开写作和翻译。